我沒想到,再次回到桃花鎮,已經是經歷了種種的磨難后。
桃花鎮還像以前一樣,三月的桃花正在盛開,紛紛揚揚的隨風而來。
我踏著桃花,仿佛還跟在凈悟師兄的身后。
看過去,桃花鎮到處都貼著我的畫像,盡管畫紙已經泛黃。有些畫像已經毀壞,只剩下半邊紙張還戀戀不舍的掛在墻上,在風里孤零零的飄蕩。
我看著畫像上眉清目秀的我,眼中的淚忽然止不住。
我知道那是我師兄畫的,他從來都細心,還特意在畫像旁邊寫著:師弟,師父和凈翎、凈悟師兄都等你回來。
我突然就哭了。
蹲在墻角,手里握著那半邊紙張,泣不成聲。
我恨不得此時就奔向山上,奔到寺院里,撲進我師兄的懷里,大哭一場。
“師弟,你怎么了?”
然而,恍惚是一場夢,我哭得正傷心,聽見了師兄的聲音。
我霍然抬頭。
師兄就站在三月的桃花里,站在微微刺目的陽光里,彎著腰看我,笑眼溫柔。
“師兄!!”我站起身來,一下子撲進師兄的懷里:“師兄,是你,真的是你。”
“當然是我。”師兄的語氣里都帶著笑,仿佛我只是在桃花鎮睡著了,醒來什么都沒發生,“你哭什么?”
“師兄,我好想你。”我緊緊的抱住師兄,委屈涌上心頭:“有個壞蛋冒充你,我好不容易從他那里逃出來的。”
“別怕,師兄在。”師兄還像往昔溫柔,拍拍我的后背,在我耳邊輕聲:“快逃。”
我一愣,隨即看向師兄。師兄還是笑著的,但是眼睛里閃現這一種莫名的哀傷。
“對了師兄,你快山上,帶著師父和凈悟師兄避一避,那個壞蛋很快就會來找你們,我怕他傷害你們……”
我顧不得琢磨師兄話里的意思,急切的對師兄說著。
“你說的壞蛋是我嗎?”然而,等我反應過來,回眸,那個人已經站在我身后。
他輕笑著,還是溫柔的喚我:“阿慕。”
我卻覺得不寒而栗。
我多希望這一年的經歷都只是一場夢,我從來沒有離去,也從來只有一個長相溫柔俊美的師兄。
我抓著師兄,連連往后退,把師兄拉到我的身后:“你別過來!不準你傷害師兄!!”
我幾乎是在大聲的嘶吼,沖著上官星辰,像是一頭發怒的野獸。
然而,在上官星辰的眼里,我只是在做困獸之斗。
“你這話,跟當日在梨花山莊跟周子騫說的一模一樣。”他慢慢的走近我,拉住我冰涼的手的同時,用力的掰開我抓緊師兄的手:“你護著他,我會傷心。”
我的指節微疼,泛著一點點紅。
師兄微微蹙眉,就那樣溫柔的重新握住我的手,幾乎是第一次,眼睛里閃著怒意:“上官星辰,你弄疼她了。”
桃花落下,師兄的臉還是桃花里最好看的臉。他輕輕的揉了揉我的指節,放在嘴邊吹了吹,緩緩開口:“師弟,才剛見面又要分開,我很抱歉。”
頓了頓,他的眉眼在桃花里格外的明亮溫柔:“以后,在師兄的墓前,種一株桃樹,好么?”
“我不要,我不聽!”我抓住師兄的手不放,“我會保護師兄的,我能保護師兄。”
我捻著一朵落花起勢,想要用《浮光靈訣》來保護師兄,然而,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我是個瘸子,連逮個兔子都難,更何況是打架。
上官星辰很容易就制住了我,一手攬住我的腰,一手推開師兄,聲音冰冷:“扔下懸崖,喂鷹去吧。”
我使勁的掙扎著,掙開上官星辰的手,死死的抱住師兄:“不準你傷害他!上官星辰,他是你哥哥啊!!”
“不不不……自他真的遁入空門,忘卻了江湖恩怨開始,我們就一刀兩斷了。”
上官星辰一把拉過我,對著師兄笑,笑容陰沉狠絕。
“師兄!”
我只能踢打著他,用盡力氣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。
“阿慕,這些人,你都想保全,是很難的。”他吃痛,嘶了一聲,卻不松開手,“我給你選擇,保周子騫還是上官星暉。”
“夕陽落下來之前,你到歸樹峰告訴我答案。”說著,他慢慢的低下頭,在我耳邊沉沉道:“你師父和凈悟師兄,我會好好照顧的。”
我站在落下的桃花里很久,不知道該去哪兒。
紛飛的桃花落在我的肩頭。
師父和師兄們都被上官星辰帶走了,我似乎拼了命,也逃不脫他的手掌。
我忽然想起,他要我給他答案。
我趕忙醒悟,還要去救師兄,不能氣餒,也不能妥協。
我擦干了眼淚,買了一匹快馬,向著歸樹峰疾馳。
夕陽就快要落下去了,我終于在這之前趕到了歸樹峰。我看到師兄站在我之前站著的地方,笑盈盈的望著我。
“看來,你選了上官星暉。”
上官星辰的聲音在身后響起,我不禁渾身戰栗:“你敢傷害周子騫,我會跳下去。”
“阿慕,你誰都舍不得,可是不行的。”上官星辰在我身后,攤了攤手,似是在安慰我:“你知道的,有舍才有得啊。”
他語氣里的自得讓我生氣。
此時此刻,我好恨我自己,恨我懦弱無能,恨我不好好習武。
恨我是個瘸子,恨我不是天下第一。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人的無力——他們想拯救自己在意的人,終究也因為無能為力而不得不放棄。因為不是天下第一,他們只能被欺凌、被傷害,被踩在腳下。
我握緊了拳頭,任由寒風冷冷的拍在我的臉上。
師兄站在我對面,就那樣鎮定自若的看我,搖了搖頭:“師弟,佛曰,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。”
我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,心頭一震,想去拉住他。師兄已經往后一仰,向后墜落。
我眼疾手快,一把拉住師兄,緊緊的握住他冰涼的手。
“師兄,不要……不要!”在春意盎然的三月,還是那座懸崖,還是我,可是落下懸崖的人是師兄。我緊緊的抓著師兄的手,眼淚一滴滴落在師兄俊美而溫暖的面龐上。
他看著我,目光還是那么空靈溫柔,甚至帶著一點點不舍:“師弟,你該放手了。”
“我不!我不放……師兄,我不放!!”我在風里嘶吼,我緊緊的拉住師兄,我的心痛的無法呼吸,“要死我們一起死,我和師兄一起死,我不要師兄死。我們一起回桃花鎮,還要一起看桃花,還要白頭到老呢。”
回憶里都是師兄溫柔的臉,師兄的眼睛里仿佛有萬千星辰。
我舍不得師兄,我不能放手。可我的力氣已經慢慢耗盡,師兄的手慢慢的松開,笑笑的看著我。
“師兄……”
我好絕望,我心如刀割,我甚至想,師兄如果落下懸崖,我就一并跳下去。
“宋子慕,我愛你。”可是,我那溫柔明亮的師兄,就那樣看著我,從嘴里慢慢的吐出那讓我心痛的三個字,淡淡的笑道:“好好活著,要記得我。”
然后,他在上官星辰走近之前,放開了我的手,像一只斷翅的飛鳥。
從此粉身碎骨,與我別離,不復相見。
“師兄!”我聲嘶力竭,我心如刀絞。
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掉下了山崖。
“啊!!”
我伸出手,自胸腔里發出悲慟的一聲。
“師兄!!”
而后我站起身來,試圖跳下懸崖。我要陪著我師兄,我要和他在一起,死也要在一起。
“宋子慕!”上官星辰在身后拉住我,“你敢跳崖,我就讓周子騫也陪葬。”
我轉過頭,恨恨的看著他,面前的人,和我的師兄有一樣的臉,甚至會有一樣的笑容,卻陰騭詭譎,陰險毒辣。
我恨透了他。
就連他叫我的名字,我都覺得惡心:“你想怎么樣?”
“阿慕,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。”他拉著我的手,切切的看我,那雙和師兄一樣的眼睛里,溢滿著和師兄一樣的悲傷,“你嫁給我,我放周子騫走。”
可我不再信他了。
即使他對我那么溫柔,總是護著我,可他害死了我心頭最好的師兄,廢掉了周子騫的武功,手上沾滿了血腥。
他不相信他是我的師兄,是那個阿慕阿慕的叫我,把我抱在懷里的師兄。
“我要見周子騫。”
我冷冷道。
淚水一刻不停的掉下來,我一刻不停的擦著。
可是怎么都擦不掉。仿佛那是我心頭的血,一滴一滴的落著,怎么都止不住。
師兄的離去讓我心碎。
我肝腸寸斷,心如死灰。
“不可以。”
他回絕了我,慢慢的抱住我。
“那我就和師兄一起死。”
我掙開他,一眼都不想看他。
“阿慕,你在逼我。”
他伸出手,鉗住我的下巴,逼我看著他。
“你何嘗沒有在逼我?”
我恨不得此時就把手里的刀子刺進他的心口,可是,為了周子騫,我可以忍。
“好罷,我答應。”
他見我臉上的淚一刻不停,心疼的替我擦去,我撇開頭,捉住他想伸回的手,緊緊的盯住他的眼睛里:“放了我師父和凈悟師兄。”
“阿慕,有他們陪你,我好放心。”
他不同意。
我知道,他想用師父和凈悟師兄來挾制我。
“我不需要人陪。”我冷冷的推開他,面對著懸崖,看著師兄掉落的地方,“從前到現在,我都是一個人,我喜歡一個人。我是宋子慕,不是凈慕,人生不一樣了,身邊的人也該不一樣。”
“但是上官星辰,我師父和凈悟師兄但凡有一點閃失,你會是下一個蘇若。”風吹著我的臉頰,我回眸,死死的盯住上官星辰,“我說到做到。”
“阿慕,我不會傷害他們,你放心。”
他向我承諾。
可笑!
他逼死了我師兄,囚禁著周子騫,還跟我信誓旦旦。
“也不能傷害周子騫。”
我看他一眼,冷笑道。
如今,他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,難道不會坐立不安嗎?
不,也許師兄會,周子騫會,可是上官星辰不會。
“你愛著他?”
他問我,用一種哀傷的語調。
“我恨他!”
我沉沉的說道。
我的心好疼,一想起師兄就疼,想起周子騫也疼:“但在我們成婚之前,我想見他一面,問問他,有沒有半分真心給我。”
上官星辰還像從前一樣,走過來將我擁進懷里,摸摸我的頭:“阿慕,你真傻。”
他叫我阿慕的時候,我恍然間還在桃花紛飛的三月里,還在滿目桃花的桃花鎮,還在那個寧靜安然的寺院里。
“我不是你的阿慕了,我會是宋子慕,會是你的敵人,會是你一輩子都防備的人。”然而,我終究醒了,看見的只有承載了我所有悲痛的懸崖:“上官星辰,你會后悔,今天拉住了我。”
“阿慕,我會代師兄愛你,對你好的。”他笑,擦去我的眼淚,“別哭了。”
桃花鎮的一切都淹沒在師兄離去的陰影里,那個干凈懦弱的凈慕,再也不會笑了。
我發誓,我要為我的師兄報仇。